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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的高中生都会成为闪闪发光的生物




生死事小,吃饭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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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你的馋

文/项斯微


     我非常喜欢的电影《浪客剑心》的最后,剑心在一片春色中对他的爱人熏殿下说:“你要和在下一起看看新世界吗?”我觉得一起打望新世界这事真是有逼格得一塌糊涂。于是,在夏初时节,从上海回家乡成都度假期间,我决定携带全家包括92岁的奶奶一起坐Uber去吃海底捞火锅,向他们展示如今的新世界。

     世人啊千万不要怀疑我奶奶吃火锅的能力,我奶奶除了素之外什么都爱吃,就是牙口差了点,只能吃软肉。去吃火锅的前一天我在家里欢快地啃着卤猪蹄,奶奶突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到了70岁一定要把牙齿拔光!全部装上假的。”我一惊,差点没把猪蹄吓掉,然后奶奶接着说:“我妹妹就是这么干的。结果现在她九十岁了还不是什么都能吃!我当时就是怕,胆小。”说完,枯坐在阴影里的她瞥了一眼我的猪蹄……

     看来这二十年来没有硬菜的人生让奶奶很不痛快。不过,还是等我确定能在这个世界活到那么长再来提拔牙这事吧——在新世界坐个手扶电梯都可能会死。劳伦斯·布洛克也在《八百万种死法》里写过,纽约城里,每天都有人以各种离奇的方法死掉,仿佛每死一个人,我们才会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死法。

     当然新世界里的这些事我也是懒得在奶奶面前提的——她作为一个死过老公自己却活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死事小,吃饭事大。

     奶奶许久没有下过楼了(奶奶和我爸爸妈妈一起住7楼,无电梯老公寓),尽管我妈经常吐糟奶奶不出门也要在家每日换新衣增加她的洗衣负担,但奶奶的确已经和外界失联许久,外面的世界在她心目中应该自1980年代起就再也没有变动过,那是一个她身体依然灵活的时代,那时一个她男人还活着我也才刚刚出生的年代——今年春节,我让奶奶猜测一下我爸吐血给我购买的PRADA小牛皮皮包多少钱,奶奶说:“顶多25元!”

     时光就是这样凝固在她的周围的。




     夏初时节,成都的气温差不多二十多度,奶奶上身穿无袖羽绒薄背心,下身穿着夏日长裙,我妈彻底被她的穿衣风格给弄蒙b了,只有我知道,这是奶奶无师自通最跟得上潮流的一件事——这种搭配我在陈奕迅的老婆徐濠萦那里看到过。

     我们出门吃海底捞去也。坐上Uber,奶奶始终都没有弄懂为什么有不认识的开着私家车的大好青年来我家楼下接我们去海底捞,关键是下车时还分文不取不用付钱,也丝毫没有垂涎她的孙女(也就是我)的美色的样子。“这世界已经这么美好了?”临下车时奶奶多次向该青年的乐于助人表示感谢,殊不知车费已经化成数字元宝插着小翅膀被马云划走了。

    青年尴尬地收下奶奶的表扬,看也不看我,绝尘而去。

    一到海底捞,笑容甜美的小妹就给奶奶送上了免费的蒸蛋羹以及爆米花,奶奶更加看不透这个世界了。然而姑姑已经爱上了跳面条HIPPOP舞的小哥,当我问她要不要也花个六元短暂地一位小哥时,姑姑鸡贼地对我一笑说:我看隔壁桌好像又加了一份面条,我看他们的就行了。

     待桌上食物堆得满坑满谷,我已经吃到快产生幻觉的时刻,奶奶突然停下了筷子。“海参。”她喃喃自语,“但这里没有海参。”紧接着,她像是陷入了回忆一般,对周遭事物不再响应。那一刻,我和我爸爸心知肚明,她一定是想她男人了——那一位我们家族美食届的灵魂人物,在我三岁时便告别人间的爷爷。海参是他特别喜欢的食物,在没有淘宝没有顺丰的年代,他能够想各种方法让朋友们像传递火炬一般,带着他梦寐以求的海参从大连转很多趟火车和汽车来到成都,据我爸回忆:“打开层层报纸时,甚至能从干海参身上闻到浓烈的海洋味,飘荡到整个街区”。

     其实在我看来,奶奶的男人对她也不怎么好,即便连“跟着我有肉吃”这样的情话也不曾说出口。

     我爸爸说过一件事。有一阵我们家特别穷,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有一天他上街玩,看见爷爷独自一人买了两个大肉包,滚烫的肉包远远地熨烫着我爸的灵魂,当他一面寻思“家里居然有钱买肉包了?”,一面绞尽脑汁进行数学运算“两个肉包家里一人究竟能分到几口”时,却发现爷爷当街就在铺子门口把油纸撕开,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肉包统统吃掉了,然后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包子铺。我爸爸望着爷爷远去的背影没有叫住他,还生怕被爷爷发现——他比做贼的那个更害怕。

     回家之后,爷爷和爸爸都对此只字不提。但“其实全家人都闻到了爷爷袖子口上的包子油味”。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包子味太显眼了。

     但全家人都很有默契地一言不发。空气中只有好几个鼻翼抽动着捕捉包子残留的余味。

     我爸爸在包子的余味里回忆说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爷爷挺可怜的,“他一定是馋到了极致。”他如此总结。“时事逼人。不然,也不会……”剩下半句他没说完。但我懂,要想叫他承认爷爷连家人也不顾只为吃个包子,那是不可能的。也许目睹爷爷吃完独食,我爸爸还偷偷流下了两滴同情的泪水,只是他没有告诉我罢了。

     像这样关于爷爷的事,我大多都是从爸爸还有姑姑那听说的。奶奶从来不曾提及他的名字。只是会在吃到某些食物时陷入一种异常的沉默,正如此刻一般。留着相同骨血的我、我爸还有我姑姑都能敏锐地体察到这一变化,只有我妈毫不知情,以为奶奶只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二     

     我过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我爸爸慎重地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除了表达有什么礼物若是我男朋友买不起或者不愿意给我买他分分钟可以买下来送给我这个永恒的主题之外,他还特别向我强调了一件事:“我在30岁那年就告诉自己,你爷爷那么馋,我一定要比他好一些。我已经做到了。希望你30岁时,能做得比我更好,我们要一代更比一代强。”我不知道别人家的“一代比一代强”到底指的是些什么,赚更多的钱或者是拥有更加强势的家族地位?我只知道,我们爸爸针对家族的馋·命运提出的这个宏伟的计划实在是有点难,虽然爷爷的确是馋到天崩地裂,但是我爸爸……当真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的,我们都不馋。对了,爸爸,那个红墙巷的卤鸭子你去看了没有,是不是像我在网上查得那样搬到隔壁巷子里去了啊?”我当时在电话里如此回应他。

     “去过了!”一提到卤鸭子我爸爸的分贝立刻提高了,激动的心情像中了福利彩票。

      我想我爸爸说的他没有爷爷那么馋,仅仅是指他对食物的涉猎范围没有爷爷那么广,想当年,他七岁的时候,被爷爷奶奶自东北带来四川生活,经过几十年的洗礼,他已经活生生变成了四川胃,不管我是带他吃日料还是吃上海菜,问他是否满意时,他都会礼貌且谨慎地回答:“加点辣椒拌一拌应该更好吃。”

     但是我爷爷就不同了。从东北调到成都,别人都苦哈哈地想念家乡,唯有他日日带着家人上街上吃遍各大菜馆。那时候他们的收入相当于现在的中产阶级,全部都花在吃上,恩格尔系数和我如今在上海一样低。




     最初,在大灾荒还没有来临的时候,这骄奢的一家人,在别人连冰棍都舍不得吃的时候,全家上成都最好的西餐厅吃牛奶冰淇淋。前几年在上海,我献宝似得把我在日本买回来的全套手冲咖啡拿出来时,我爸不屑一顾地说他就是喝咖啡和牛奶长大的。他向我细致地描述了那个被爷爷日烧夜烧已经烧黑了的咖啡壶,最后我发现那应该是一个摩卡壶。我不禁要无语问苍天,为什么传到我这一代,所有的碗都有个缺口,所有的古董壶和酒具都不知所踪,而我,则根本去不起上海最好的西餐馆。

      我活得的确不如他们。

 

                                        三

      据我爸回忆,爷爷真的是馋不由己。

      他把奶奶发给他买自行车的钱换成了两只缠丝兔带回家,撺掇全家一次又一次轮流排队去买羊肉(那时要排队买肉还要凭票好像,每人排一次队只能买一点羊肉),只为凑够羊肉炒一大份葱炒羊肉好过瘾。最经典的是成都几大菜馆的大师傅都认识他,熟悉他不放花椒的饮食习惯,现在这几大菜馆,听爸爸说都没有了,一切经典都烟消云散。按照年龄推算,那些师傅也应该都死了。

    这世界上懂得爷爷的真经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唯一的一点DNA,如今在我的血管里跳动着,却渐渐平庸。

    爷爷在我三岁那年去世,肝硬化,当医生的妈妈说那是吃出来的,“当时医疗不健全,查不出来,肯定就是吃出来的,肝癌。”每当我带我爸我妈去吃什么特别新鲜的玩意,比如做成提子状的鹅肝或者分子口感的冰淇淋,我爸就会感叹“要是爷爷在就好了,你就可以带爷爷来吃了。”

     我妈妈则会杀风景地说:“要是爷爷在也吃不了,他牙齿肯定已经掉光了——比别人更早掉光。”

莫非我妈妈说的,就是我们“馋·家族”的未来?——你们看,奶奶说的尽早拔牙果然是硬道理,是未雨绸缪,是保存家族气息的好方法。

从小,我就继承了爷爷血脉。据说我还在襁褓时,就能独自舔掉一整块金币巧克力。从我会走路起,家人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别人给吃的就跟着走哦!”我表姐(就是爱上扯面小哥的风流姑姑之女)骨瘦如柴、胸如平原,但是一提到冰淇淋、花色蛋糕就会猛掐我的胳膊说:“微微,我们去吃。”她会冲进打折店铺拿起一件不足百元的衣服摇晃着我们每一个人问:“我到底要不要买,要不买?你说!”但是和我在国外旅游时挥金如土,花人均500元大洋天天去吃辣椒螃蟹、和牛、河豚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们的男朋友总是会联合在一起,企图击垮我们俩姐妹的食欲,密谋绕开某个咖啡店,但是最终都崔头丧气遭到我们的痛斥,被我们识破他们的奸计。

    而终其一生,我最爱的一句谗言通常都是卖零食的大妈和我说的:“小妹妹,阿姨拿一块这个给你尝尝好不好?”通常再品尝了一块之后,我会没出息地称上个一斤以表示对阿姨定义我为“小妹妹”的感恩,这一点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我身上更加有效,虽然30岁之后听到“小妹妹”三个字我的灵魂深处也会抖上三抖。

   我的段位比起爷爷来说,实在是差得太多了,我对那些凶狠的饭店老板娘卑躬屈膝,只求她能允许我追加一份红烧肉,而不能像爷爷那样昂着尊贵的头进店,和大厨还有老板称兄道弟。我还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人体点评网,每天忙着在各个微信群里友情回答诸如“南京的小龙虾哪家好吃?”“要在成都停留一晚只能吃一顿晚饭和一顿夜宵,推荐哪里?”等浮于表面的问题。我至今最拿手的饭菜是火腿煎蛋三明治,当然无法凭借肉眼分辨出一颗花椒的发源地,或者是一块牛肉要被腌制到何种程度才可以下锅。

    有一天我痛定思痛,发了一条发人省醒的朋友圈:“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一个看到别人发蘑菇组图第二天就能飞到云南过蘑菇季的人啊。现在连看到朋友po小龙虾图然后搭下一班高铁去南京的魄力都没有。”

    我不禁要想,如果我爷爷活在我们这个新世界的话,他一定是一个比我更有魄力的人,他一定会惊叹于我们这世界要飞去巴黎吃鹅肝、飞去西藏吃牦牛肉火锅不再是遥不可及此生难想的事情。虽然我们大部分的人仍然庸庸碌碌早九晚五苦逼得像条狗,但是我们依然可以在某一天抵达远方的城镇,走进那城镇里的餐厅,给自己叫上一份好菜。最重要的是,现在买羊肉不用凭票了,买海参可以网络比价了,想买多少就买多少——只要你有钱。

    我甚至可以想象,年轻的爷爷穿着体面的大褂,兜里揣着全部的家当,奶奶新烫了头发,并肩和他走在大街上的模样。若是他们和我现在一般大,又遇上了这样的新世界,一定会隔三差五在外滩吃上一块带血的牛排,准确说出一块黄油的产地,不怕苦不怕累地从欧洲背上几瓶好酒归来。他们会比我更加努力的工作,赚钱,花钱,只为活成自己心目中的那个人——而我,只能慵懒地卷缩在郊区的家里,装模作样的喝上一杯手冲咖啡而已。

    连一个梦想都实现不了。

    其实,在我的回忆中,关于爷爷的印象只有一个片段,就是他坐在成都老家的床上,逗我玩,那时我还很小,听不懂他说话也不记得他的声音,我只记得他对我笑,露出了缺了门牙的牙床。门牙的缺席格外醒目,像是一个黑洞把幼小的我吸了进去……仿佛在说,我们忙着生,忙着死,忙着吃,忙着拉,忙着现在,忙着你拥有的。

   但此刻,他已不在。

   在《权利的游戏》里,作者马丁叔叔就借泰温·兰尼斯特之口对其子詹姆强调:“你妈妈已经死了,不久我也会离开人世。还有你,还有你弟弟,你姐姐,还有她所有的孩子,我们都会死掉,我们都会化为尘土。能延续下来的,就只有家族的名号。这是唯一能够流传下来的。不是你个人的辉煌,不是你的荣誉,而是整个家族的。”我在心中反复诵读这段话,再想着那幅爷爷奶奶体面地并肩走着的画面,似乎又重新鼓起了一些勇气——也许至少我还依然年轻?至少,我还拥有此刻。

    但最后的最后,我还想说一句,放心吧,我会好好得守护我们家族的馋……不过,就是,然而,再胖下去,我可能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家族的血脉又要如何延续呢……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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